蔡駿最新出版的小說《春夜》（作家出版社），聚焦了當代工人的現(xiàn)實世界，將他們?nèi)粘Ｐ缘纳罟适轮v得風(fēng)生水起。書中采用第一人稱敘述，主述者“我”就是蔡駿本人，情節(jié)跌宕起伏，峰回路轉(zhuǎn)。
《春夜》這部小說充分寫出了工人群體的情義和胸懷。恩格斯曾說過這樣一句話：“工人比資產(chǎn)者偏見少得多，看問題清楚得多，不戴上自私的眼鏡來看一切。”當代小說中專門有一類被稱為“工業(yè)題材小說”，其中寫了不少工人形象，這些形象固然被賦予了大公無私的品格，但似乎都不是那么讓人感到親切和真實。我很喜歡《春夜》中的工人們以及他們的家庭，因為會讓我產(chǎn)生一種特別熟悉的感覺，這自然得益于蔡駿塑造人物的本領(lǐng)。其實蔡駿塑造這些人物時并沒有去想太多的概念，他的成功在于找到了最合適的細節(jié)去傳遞人物的神情。比如老蔡最寵愛的老狗丟了，徒弟張海一定要去尋找，不僅僅是為師傅去尋，還因為他覺得師傅的這只狗就代表了春申廠。他說：“布萊爾是師傅的狗，就等于我的狗……等于春申廠子弟，我必定要把它尋回來。”從這樣的細節(jié)中，我能感受到張海對春申廠的感情以及他作為一名工人的尊嚴。
蔡駿所寫的工人不但富有情義，而且非常有“上海范”！不得不說，關(guān)于這一點蔡駿寫得太準確了。上海是中國近代以來一座較為成熟的現(xiàn)代大都市，上海工人階級也積累起了最豐富的文化傳統(tǒng)。比如老蔡和他的幾位好友，他們都有各自的興趣愛好，日常生活充滿了情趣，就連每個人的綽號都是世界文學(xué)經(jīng)典中的人物。就是這樣一群工人兄弟和他們的后代，有著工人的廣博胸懷，有著上海人的洋氣和大氣，他們相互幫襯，相互理解，以樂觀與豁達的態(tài)度面對生活。在這些角色中，讓我印象最深的是張海，他也是蔡駿著墨最多的人物。張海外表憨厚，言語不多，看似木訥卻內(nèi)心通透，意志執(zhí)著，自己認定了的事情就堅決要辦成。他有一顆美好的善心，使他永遠同情弱者。毫無疑問，張海是《春夜》為當代小說提供的一個非常獨特的人物形象。蔡駿在小說開頭的題記中描述了他心目中的上海：“上海是靜安寺的卡門，淮海路的浮士德，大自鳴鐘的唐璜，徐家匯的安娜·卡列尼娜，外灘的于連跟瑪?shù)贍栠_?！辈舔E努力在他筆下的人物身上寫出這種城市氣韻所留下的痕跡，確實，我也能從小說的人物身上讀出這樣的優(yōu)雅。
蔡駿的敘述自成一格，他總是會將自己想象成一個角色加入到小說虛構(gòu)的人物陣營里，準確無誤地把自己的真實經(jīng)歷嵌入情節(jié)發(fā)展之中。這種似真似幻的敘述也許會拉近讀者與小說場景的距離，獲得一種真實感。小說是想象和虛構(gòu)的產(chǎn)物，每一個小說家在進行想象和虛構(gòu)時都會充分調(diào)動自己的經(jīng)歷和體驗，只是在作品中多半要掩飾起這種真實性。蔡駿卻樂于公開站出來，坦然地將自己的經(jīng)歷編進故事中，我們不妨將此視為作家處置自己經(jīng)驗的另一種方式。
小說中有一個細節(jié)我注意到了，“我”去小荷家時，見到小荷爺爺剛寫完一首宋詩：“金爐香燼漏聲殘，翦翦輕風(fēng)陣陣寒。春色惱人眠不得，月移花影上欄桿?！边@首詩正是王安石所作的《春夜》，我想，蔡駿的靈感莫不是從這兒來的？小說中的“我”亦即蔡駿說道：“好一首《春夜》，看似不動聲色，只講香爐，輕風(fēng)，月影，卻是靜水深流，暗潮翻涌，只待來日，扭轉(zhuǎn)乾坤?！蔽铱偹忝靼?，“春夜”不是指小說的內(nèi)容和風(fēng)格，而是暗喻作者所要采取的一種不動聲色卻暗潮翻涌的含蓄寫法。因此我們讀小說，千萬不要停留在故事層面，放過了翻涌的暗潮，而是要仔細體會一下，作者是否達到了扭轉(zhuǎn)乾坤的效果。(賀紹俊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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